初秋的寒意悄然渗透进省城的每一个角落。
附小的校园里,法国梧桐的叶子已几乎落尽,光秃秃的枝桠像无数只枯瘦的手,伸向灰白色的天空。
呵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,又倏忽消散于课间的喧闹声中。
然而,寒意未至,流言已起。
——那个据说家里很有钱、脾气很臭、打球很凶的林昭衍,好像多了个“妹妹”,就在他们小学部,好像叫……沉楚连?
谣言总裹着猜测与扭曲翩跹而来。
有人声称目睹他们从同一辆黑色豪华轿车中下来,亦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两人同居一处。
孩子们的恶意,从来天真而又纯粹。
这些话,几经辗转,传到了林昭衍的耳朵里。
篮球训练课刚结束,他一身涔涔热汗,正与队友嬉笑闲聊。
一个常跟他厮混、家里有些生意往来的男生,勾着他的肩膀,调侃:
“衍哥,可以啊,听说藏了个小妹妹在家?什么时候带出来看看啊?”
四周围拢的几个男生顿时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。
林昭衍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,随即以一种几乎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垮塌,最后凝成铁青。
像是被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玷污了。
他猛地甩开那男生的手,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,甚至破了音,
“谁是她哥?!她也配?!”
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他。那个开玩笑的男生也愣住了,脸上讪讪的,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。
他无法接受沉楚连被当作自己的妹妹,并认定是她为攀附林家而故意散播谣言。
从此,沉楚连的日子变得更加难过。
放学铃声刚落,教学楼里顿时人潮涌动。
沉楚连今天是自己一个人走出教学楼,苏晚昨天感冒请假了。
梯口挤满了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的学生,推搡喧哗间,林昭衍一眼就瞥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她身形单薄,独自走着,仿佛喧嚣人海中的一叶孤舟。
他看着少女的背影,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到了她身后,作恶的念头忽起。
力道又猛又刁钻,让她顿时失去平衡,踉跄着向前跌了好几步,摔倒在楼梯口处。
书包里的铁质文具盒哐啷啷一阵乱响,纸张散落出来。
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,甚至连眼皮都未曾动一下,仿佛撞开的只是一件碍事的垃圾。
脚步没有丝毫停顿,径直向下走去。
周围倏地一静,几个同学诧异地望过来,还有人互相交换着看好戏的眼神,窃窃私语声在狭窄的楼道里细碎地传开。
“呀,摔得好重……”
“是林昭衍推的吧?”
“不知道,离远点……”
沉楚连狼狈地趴在地上,手肘和膝盖火辣辣地疼,眼前一阵发黑。
散落的纸张和文具散乱在身边,像她此刻茫然又屈辱的心情。
她抬起脸,茫然无措地看向四周。
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,有同情,有好奇,更有冷漠和事不关己的围观。
篮球场上,当他看到沉楚连和苏晚从旁边经过时,会故意将手中的篮球以一种近乎发泄的力度,猛地砸向她脚边的地面。
篮球砰然巨响,溅起灰尘,吓得沉楚连猛地一跳,脸色煞白。
他会和他的那群哥们儿发出放肆的、带着恶意的哄笑。
尽管苏晚会站在她身前和高年级生理论,可她依旧一阵阵目眩。
甚至在走廊不期而遇时,他会停下脚步,用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死死盯住她:
“喂,听着,在外面不许跟任何人说你是我妹妹。听见没有?”
少女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下昂贵却冰冷的地毯花纹上。
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揪住衣角,指节泛白。
此刻一种尖锐的、清晰的厌恶像毒藤般迅速缠绕上心头。
她不想看他,也不想回应他。
她只是极快地点了一下头。
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短促而模糊的音节:
“……嗯。”
她从来就没把他当成过哥哥。
从来她的哥哥就只有沉辞一人,足矣。
这个认知像磐石一样坚定。
林昭衍的警告于她而言,甚至带着一丝解脱——她同样厌恶与他产生任何形式上的关联。
然而,事情的发展往往偏离预想的轨道。
林昭衍越是如此“特别”地“关注”沉楚连——撞她、用球吓唬她、凶巴巴地警告她——在某些旁观者,尤其是那些对男女之情刚刚萌芽起模糊意识的高年级学生看来,就越发像是另一种意味的“特殊”。
于是,一种新的、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流言开始悄然滋生。
“哎,你们发现没,林昭衍好像总找那个新来的沉楚连的麻烦?”
“对啊对啊,打球还老往她那边看!”
“不会是喜欢人家吧?男生不都这样,越喜欢谁就越爱欺负谁……”
这些窃窃私语像风一样,无孔不入。
最终,也飘到了沉楚连的耳朵里。
彼时,她正和苏晚晴在洗手台前洗手,旁边隔间里几个女生的嬉笑议论清晰地传了出来。
听到自己的名字和林昭衍的以这样一种荒谬的方式被捆绑在一起,沉楚连只觉得一股恶寒从脊背窜起,胃里一阵翻涌。
水流哗哗地冲在她的手背上,很凉,很肮脏。
之前关于“妹妹”的传闻,她虽然厌恶,但至少那还算是一个无法否认的、令人无奈的事实。
她可以选择沉默,选择忽视。
她绝不愿意和林昭衍这三个字以任何形式的“暧昧”扯上关系。
一种强烈的、急于撇清的冲动攫住了她。她猛地关掉水龙头,水流声戛然而止,吓了旁边的苏晚晴一跳。
“楚连,你怎么了?”苏晚晴担心地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。
沉楚连嘴唇翕动了一下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她能说什么?否认吗?可越是否认,在那些看热闹的人眼里,会不会越像是欲盖弥彰?